兰风脚步沉重往外走,她是个聪明的侍女,心下思忖,若姮和如婳两个毕竟是姐妹,今日若姮不管,可万一如婳有个三长两短,来日追究起来,还不得治她的罪。
脚步一转,去求见蔡侯,终于蔡侯吩咐,将宫里最好的几位医师都请了来。
如婳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,冰冷的海水将她包围,刚从水里爬出来,便有火山熊熊燃烧着,一下将她卷了进去。
无数纷乱的脚步在周围,有人扶起她的头,给她灌药汁下去,有人往她的头上搭了湿帕子,腹中的疼痛像蛇一般,蜿蜒至全身。
隐约听到有人在吵架,是姐姐吧,她恼怒地说:“我说不要救,她害的我失了孩子,也算是偿还她。”
蔡侯的声音也响起:“拿如婳和孩子要挟楚王可是你的主意,救了她,才能完成这个计划。”
姐姐的冰冷声音又在耳畔炸响:“你恐怕想的不只是这个计划。”
两人你一句,我一句的吵,如婳的意识忽忽悠悠,听得不太真切,身上冷汗潸潸,颤抖如疾风吹过的树叶。
几个顶级医师救治,总算是虚惊一场,如婳的身子又好转起来,天天按时吃饭散步,不敢胡思乱想,生怕动了胎气。
如婳最希望的,就是将孩子平安生下来,他已经在她身体里那么久,已经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。肚子大一些,就感觉喜悦多一些。
离生产还有半个月,若姮和蔡侯便动身去齐国,也带上如婳。蔡侯好说歹说,说服若姮带了一个医师随行,以防如婳在路上出什么状况。
马车行走的极快,车内并没有垫多少柔软之物,只觉得颠簸的难受。路走到一半,如婳腹痛不止,身体像要撕裂一般。
只听医师说,“怕是要生了”,如婳意识就进入了半昏迷状态。
这里前不着店,后不见村,路上很少行人。四周有黄叶飘零,马车扬起漫天尘土,车队停了下来,尘土也才漫漫落定。
撕心裂肺的痛让如婳更加昏沉,拼尽了全身的力气,终于听得一声响亮似乎要冲破寰宇的啼哭声。
艰难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,真的是个儿子。江湖术士的话从沉沉的大脑中浮现出来,这个孩子,前途未卜呢。
(注:这个儿子就是熊艰,又称堵敖,此是后话。)
虚弱无力中带着沉甸甸的满足感,无论如何,平安出生就好,只是没有一个人,跟她一样高兴,分享她的喜悦。若姮一直都冷着脸,比千年冰山都冷,一直冷到如婳心里。
荀璨,离开蔡国王宫后你去哪里了,你还在继续找我吗!孩子出生了,你高兴吗,你愿意做他的义父吗?
虽然身子虚,如婳还是紧紧抱着孩子,生怕他会被抢走一般。
一匹轻骑来到云梦,是斗丹。他有要事要禀奏楚文王。因为楚文王一直不归,邓曼又几乎日日在太庙祝祷,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管,国事只能由群臣商议。
只是眼下这件事非常重大,保申等群臣万分着急,又不能大动干戈来寻楚文王,只派了斗丹来,让他务必说服楚文王裁夺此事。
楚文王知道斗丹来此,避而不见,斗丹吃了个闭门羹。
楚文王只闲闲说了一句,“本王现在无心朝政,不管是什么事情,群臣商议即可。”
无心朝政,这几个字给他说的理直气壮。
斗丹见不到楚文王的面,再大的事儿都传不到楚文王那。斗丹叹口气:“群臣商议,说的倒轻松,现在楚国都快乱了。”
斗丹叫来阿落:“告诉大王,齐国、蔡国五个诸侯国搞了中原会盟,威胁楚国,要大王前去。”
楚文王现在是一刻都离不开丹之姬,阿落好不容易把这个消息传给楚文王。
在群臣看来天大的事情,楚文王却丝毫不在意。“除了齐国、蔡国,参加中原盟誓的还有哪几个国家?”
“听说是邓国、邶国、莒国。”
“不足为道。他们盟誓,如何威胁楚国?”
“这四个国家以齐国马首是瞻,要挟大王前去,订立条约,不侵犯这几个国家,否则他们会联合反攻。”阿落战战兢兢答道。
楚文王大声冷笑,“笑话,他们有什么资格威胁本王。楚国的这群大臣也太无能了,这种事情还要来禀报,直接不理便罢。”
阿落见楚文王不悦,噤了声,诺诺退下。
见阿落垂头丧气的出来,斗丹情知不妙,长长探一口气。
阿落突然灵光一闪,想到姝妹,姝妹是个可以跟楚文王进言的人,不如找她一试。
原来五国以如婳和孩子作为要挟,要楚文王前去签订条约。斗丹本来觉得此事难以启齿,见姝妹问的细,就一一道来。
斗丹道:“以大王的性子,即便订立了互不侵犯条约,也会动辄毁约。齐国只不过是借此机会向楚国炫耀,而其它四国也不过是像楚国说明有了靠山,顺便压一压大王的威风,让大王有所忌惮。”
他沉吟了一会儿:“其实本来此事也不必理会,只是大王如今只有一个公子,现在五国以公子做威胁,大王若不去,恐怕伤了公子性命。”
姝妹虽然读书不多,但是个聪明人,她很快明白群臣考虑的不过是如婳的孩子,也就是楚国的小公子。这唯一的小公子关系到楚国社稷江山,如果小公子出事,他们可担不起。因此才火急火燎来找楚文王。
阿落哪能理解楚文王对如婳的心思,他说:“虽然大王有了新宠,但总不会顾忌小公子,只是,只是……”。
他犹豫了一下,见斗丹和姝妹都用鼓励的目光看他,继续道:“只是不知道大王会不会承认这个小公子。”
三人商议一下,决定由姝妹去劝说楚文王。
丝竹管乐之声传来,溪水边,那个轻歌曼舞的女子身姿如柳,妩媚的眼神吸引着楚文王的目光。
楚文王眼神飘忽,似乎紧紧追随着丹之姬的身姿,又好似越过她,飘向远处杳无人烟的天际。
姝妹看着眼前美好如斯的画面,突然有些感伤。楚文王看到她,便叫她过去饮酒。
一直是劝楚文王禁酒,今日姝妹一反常态,举起酒樽,一饮而尽。
楚文王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,问道:“姝妹一向爽朗,怎么今日也有心事!”
姝妹舒展眉梢,叹息:“世间男子,都是这样,喜新厌旧吧。有了新人,就忘了旧人了。”
她明明知道楚文王的心思,故意这样说。她一边说着,想起了荀璨,他喜欢如婳喜欢了那么多年,对自己只当是一般朋友。如果真能喜新厌旧,也倒是好事。如婳是个好福气的,有楚文王这样念念不忘,还有荀璨陪在身边,不离不弃。
楚文王听她这样说,哈哈一笑,“姝妹这是在说本王!”
两人一同看着翩翩起舞的女子,黑发飞扬,衣裙漫飞,轻盈的身姿曼妙无比。今日她已经跳了很久,脚掌酸痛,怕是脚腕已经肿了,可是没有楚文王的吩咐,她不敢停下来,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。
楚文王的深思有些恍惚,眼前的女子再好,也不是她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,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。那是多么美妙的感觉,有了她,恐怕再无人能激起他的这种感觉了。
“情之所衷,本王说过情之所衷,便不会改变。”楚文王像是喃喃自语。
他说的认真,似是情深意笃的样子,姝妹有些愣怔,虽然偶尔会提起如婳,知道楚文王不忘如婳。但是这些日子他对丹之姬的痴迷宠爱也看在眼里,总觉得沉迷于此,心无旁骛,他又如何会说出情之所衷的话来。
姝妹鼻子有些发酸,低声道,“那么她现在被人挟持,以此来威胁大王,大王不去救她么。”
她的声音很低,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。楚文王端着茶盏的手一抖,茶盏滑落,砰的一声碎在地上,碎片四溅开去。
丹之姬眼明手快,听到这一声炸响,赶忙停下舞步,跑过来,俯下身子,去拣拾破碎的残片。
楚文王连看都没看她一眼,喝斥:“下去吧。”丹之姬受到惊吓,转身退下。
隐隐间,胸口开始疼痛,“你说什么?五国要挟本王的资本竟是如婳,太卑鄙了,本王最痛恨这般奸滑的行径。”
姝妹点头,他竟然是这般触动,“还有楚国的公子,大王的孩子!”
“公子,我的孩子?”楚文王-震惊,幽深的眸子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。
姝妹再接再厉,将如婳艰难生子的事情说了一遍。细心看着他的表情,只见他的脸色一分分凝重,死死地盯着姝妹,痛惜无比。接下来他表情转变,就让姝妹看不懂了。
他所有的表情,都被疑惑取代,皱着眉,一脸的难以置信。安静地听姝妹说完,淡淡问了一句:“你们怎么知道,那是本王的孩子?”
他想起那一晚来,还是在缯国战场上,她那样温顺体贴,善解人意,两人柔情缱绻,郎情妾意,可那都是假象,都是她装出来的,居然敢跟他玩心计。
以往的回忆一旦触发,便不可收拾,愤怒、孤寂、伤怀、疏离一起向他袭来。
姝妹心寒,他只这云淡风轻的一句话,便釜底抽薪,轻易将她所说的一番话推翻。楚文王的心思果真难测,刚才还说情之所衷,差点就让人相信了他,可是马上就翻了脸,现在就怀疑起她的孩子。
是不是他的孩子,姝妹如何能知道,只是他们都这样说,她也自然这样认为,绝对拿不出证据的。可是如果不是楚文王的孩子,那便是荀璨的?姝妹心头一紧,不愿再想下去。
见姝妹沉默不语,楚文王知道她不可能确凿知道是否是他的孩子,也不再追问,独自陷入到往事之中。